马鞍记
#001
我住在威斯康星的时候我经常会梦见便利店。麦迪逊（我当时住的小镇）也有很多便利店，但那边的人员总喜欢和我搭话。凌晨三点下雪的时候我去买魔瓜能量饮料和一袋玉米片，路上没有什么人，只有地上的雪反射的白光，仿佛我到达了另外一个星球。然而我一开便利店的门，收银员就开始聊天。他问我外面的天气怎么样，问我为什么凌晨三点我要买一罐含300毫克咖啡因的饮料，建议我买新来的香蕉。离开地球的幻觉完全消失了。
用“便利店”描述这个地方也许有点不对，“24小时超市”好点吧。地板都是木材的，也有很多蔬菜、水果、土豆等。不是我梦中的便利店。
有一场梦我是在便利店工作的，有一个老奶奶来骂我，说了我勾引了她儿子，败坏了他，带了他进入我黑暗的社会里。梦里的背景音乐是花僮的《笑纳》的粤语版，但是这个便利店的位置好像不是中国，也不是美国。老奶奶的儿子我从来没看过，但我猜他比我帅得多，肯定没办法勾引他。
我在当时的博客上描述了我这个梦，有一个我不认识的读者骂了我，说了我写的东西都太消极，完全没有什么意义。“你为什么会梦见便利店？你眼前的生活缺少便利吗？”
其实那个时候的生活非常方便。我刚辞职了，每天都留在我的房子里。没有什么地方我需要去，可以彻底探索我公寓楼每一条走廊的每一厘米。唯一不方便的点就是地下室里洗衣机需要用硬币，我不管去哪里把钞票换成硬币大家都会骂我。“我们生活在全国硬币短缺期中！”因此我经常用浴缸洗衣服。
在上海这样的情况很少见吧。如果有共同的洗衣机，肯定不需要用硬币，扫码支付就可以吧。现金已经是遥远的回忆。我打车的时候有些司机会问我“你觉得中国怎么样呢？很方便对吧？哪里都可以用手机支付！”我胆子太小，所以不敢说我很讨厌自己的手机。我已经怀念硬币和钞票的手感。
像镜子一样，每次把手机拿出来，屏幕就照我的脸。我听说过20世纪开头的数学家哈代早上刮胡子的时候都不愿意看镜子，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脸太丑。我也有差不多的感觉，但我害怕的脸不是肉体的脸，而是禅宗公案说的“本来面目”那样的东西。我在手机里能见到的本来面目是什么？就是纽约时报的通知，川普选了谁当作教育部长，或者有人在论坛上给了我傻贴子点个赞。我原来是这个世界的孩子，这个世界的细菌都覆盖我的身体。我以为我本来面目是什么玄妙抽象的东西，但看手机我就记得我也对因特网上瘾。
我害怕未来的人都没机会梦见自己是便利店的员工，最多只能梦见自己是罗森自助机里面的动漫女。当然她也有自己的幸福，但因为她是电脑程序，我好像没办法理解她的感受。